鏡中瑕疵

陳陳陳全新專輯《鏡中瑕疵》2010-2020 十年音樂創作精選資料夾「 重新編輯過去十年自我反省產生的“瑕疵”以此專輯作為鏡子進行自我反省的“再反省”」過去的十年裡陳陳陳在做什麼？眾所周知，在美術學院求學，在攻讀哲學，在做當代藝術，在做實驗音樂。如果告訴你，他的電腦裡有一個名為“瑕疵”的音樂資料夾，存的都是他寫出來的時候覺得無比“造作”的歌曲，你願不願意聽一聽？當人們在線性時間裡做一件事的時候，是無法確定這會不會成為記憶的，準確來說，記憶產生於未來。它並非記錄和還原，大腦會根據當下的某個觸發點和其權重來創造我們的記憶。這個觸發點也許是一次重逢，也許是鏡子中眼角的一條細紋。當記憶產生的時候，人們會更加清晰地看到某些行為的動機和意義。陳陳陳早先稱自己的音樂為“說明書搖滾”：拒絕詞曲、拒絕感動、拒絕親和，上一張以“太空民謠”為基調的個人專輯《單人撲克》，也被籠統歸類為實驗音樂。彼時他浸淫於當代藝術氛圍中，這種音樂類型於他而言是一條必經之路，實驗精神構建了他，已經成為他身體裡堅固的基因。然而，在這之外有一些不那麼穩定的基因造就了一些被他折疊的歌曲。時間作以分秒為單位的變化，年齡作以歲為單位的變化，時代和心態的變化則無法用一些冰冷的科學單位來衡量。從鏡中窺見的種種瑕疵以及它們默然的控訴，促使他再次打開這個資料夾，那些曾被認為稚嫩的、戲謔的、刻奇的詞曲，卻意外地在這種語境裡變得濃郁，變得清亮。建立“瑕疵”資料夾是一個自我反省，這張專輯則是一個對“自我反省”的再反省，“包容性”變成陳陳陳做音樂的首要法則。《鏡中瑕疵》從今年1月開始籌備製作，收錄了創作動機始於2010年的十首歌，可以明顯辨別出延續上張專輯概念的太空民謠，也有令人意外的搞笑電子、通俗布魯斯和電子龐克。陳陳陳通過恰當的編曲過濾並承載它們本原的樣子，使其在達到自我標準的情況下，保留那些不受制約的真誠。“瑕疵”資料夾由此成為精選資料夾。專輯封面來自陳陳陳當代藝術作品《願您此在》，他以類似名人訪談的方式拍攝一個未來自己的偽紀錄片，老年版的陳陳陳由他的父親來扮演。陳陳陳將與父親的真人合影置於手繪置景中，這與專輯概念不謀而合，父親和他互為鏡面，而他用手繪的方式來修補歲月瑕疵。「 現在，我們倒敘將這個資料夾展現在你面前，年份是每首歌創作動機產生的時間，或許你能從中體會陳陳陳的“反省”與“再反省”的過程。」2020年：〈七竅生煙〉這是本張專輯最流行的一首歌，動機來自年輕音樂人觀宇。她眼中的愛情，是讓她潛遊在水底世界的腮，是夏日裡包裹著她升騰的水蒸氣，是把她一具凡人之身修煉成仙的糖。這種純粹的甜意，或許對年輕人來說還算尋常，而陳陳陳認為自己的人生經驗的厚度已經無法去承受再多的糖分。但是他非常喜歡這首歌，這在其所有的作品裡像是一個透氣口，他形容自己唱這首歌就像一位元中年演員在影視作品裡演少年，些許尷尬裡帶著關於生命最原始的“抗爭”。整首歌的編曲非常輕盈，清脆的合成器與口風琴的音色構成一種天然的懷舊感。希望大家不管到了什麼年紀，都要保持對愛的感知力。2019年：〈兩個春天〉“新年的立春在農曆舊年的除夕，爺爺說：“今年不好過，沒有春，兩個全挨到去年了。”詞人汪川在這句略帶迷信的預言裡望見故鄉的往昔與今朝。幼年時期，奶奶常在瑰色的晚霞裡與她講那些山川河流的名字和嬉戲其間的花妖狐仙。再大一些，爺爺翻出家譜講變遷與囑託。故鄉不是糧食多產的膏腴之地也沒有古今聞名的達官貴人，這樣一片略帶貧瘠的土地伸出它纖細的鮮活銜住她敏感的心，教她善良和堅定，予她思考和欲望。故鄉迅速蒼老，關於這裡的回憶也日漸模糊殆盡，她寫下這首短詞紀念這種時過境遷的厚重。陳陳陳用恢弘的合成器音色營造氛圍，不同的音色時而像是踱步在高遠遼闊的田野，時而像是蜷縮在破敗孤寂的殘垣，卻都在表達對故鄉和親人那份飽含深情的愛和感恩。2019年：〈你給我＊＊吧，我好想和你結婚啊〉靈感來源於網友苗榕的評論：“我也不是非要你對我最最好，只是每次你的立場都不偏向我，每個細節都不溫柔，發火的樣子也很凶，你對我太鋒利了，我不想再磨合了，正好你也並不需要我。”不見唇槍舌劍，也不見聲嘶力竭，簡短平淡的言語裡孕育出濃厚的情緒。在當代青年的愛情觀裡，婚姻不再被認為是設定好的人生關卡，人們好像總在負隅頑抗。一段感情最令人難受的莫過於，當我願意迎接矛盾、猜忌以及寡淡，把自己作為籌碼抵押給婚姻的時候，你卻在躲避，同時也躲避掉了那些歡愉、信任和與共的可能性。但哪怕有一點點的希望和轉機、溫存和愛意，我仍然會傾囊而出，投身這場賭局。主歌與副歌的歌詞之間有強烈的矛盾轉折性，當人在面對這種情況時，往往想不出什麼漂亮誓言，而會用最笨拙的言辭直面質問。副歌橋段選用了多重人聲呐喊的唱法來表現婚姻帶給人們的壓抑感。2018年：〈預擬老年的決心〉陳陳陳很早就開始了關於“老”這個議題的探討，他曾以類似名人訪談的方式拍攝過一個未來自己的偽紀錄片，老年版的陳陳陳由他的父親來扮演。在後續的作品筆記裡，他這樣描述“老”這件事：所謂的衰老分身體上的衰老和精神上的衰老，人過了20歲身體一直處於衰老的狀態，但是精神上的衰老需要通過一些從無到有的經歷和一些從簡單到複雜的情感。人生中的各種“第一次”都是不可補充的消耗品，一個嘗遍百態的人身上會有一種“老”的氣息，一種無奈的慈祥；每一次重新經歷，都是前一次經歷的總和再加一，這也是一種精神衰老的實際積累。陳陳陳認為自己的老年應該是“得體”的，所以擬下了一份決心書來避免衰老可能帶來的劣性表現。編曲中加入了通俗布魯斯元素，採樣日常生活中的咳嗽聲、吸氣聲作為開頭和過門，以活潑的腔調來討論這件嚴肅的事。2017年：〈最最最好看的衣服〉陳陳陳稱這是“搞笑電子”，一首有音樂小品性質的歌。男孩總是奮力想把最好的一面展現給戀人，所以留在女友儲物間裡的都是他最好看的衣服。失戀之後才發現，自己的生活其實一團糟，戀愛給了他明媚的假像。他最後一次去前女友家，拿回那些好看的衣服，希望讓自己在戀愛之外的生活也開始井井有條起來。這首歌所表達的並非失戀的苦大仇深，而是一種詼諧的自嘲。歌曲以電子為基調，運用了他一貫擅長的拼貼式橋段，是一首個人風格非常明顯的歌。而這種在陳陳陳歌詞體系中不常見的強敘述性和強戲劇感，又為這首歌增加了些許趣味。為了避免這首歌成為一個正經的失戀聲討，陳陳陳在人聲處理上運用了Autotune，整體氛圍變得更加戲謔。這種風格可以說是他的一個新的可能性。2015年：〈耳環〉每個人都在不同的人際交往中扮演著不同的角色，一段舒適的關係需要彼此拿捏得當。俗話說距離產生美，距離的迷人之處在於它會成為人和人之間的過濾網，篩掉那些被親密無間擠壓出來的矛盾，留下讓人倍加珍視的短暫陪伴。當這種陪伴帶給人足夠多的慰藉時，告別這件事也被參雜了多種情緒，除了不舍必定還會有感激和祝福。歌曲的前半段聽起來是偏流行的，但是陳陳陳沒有讓這首歌按常理結束，還是在結尾處加入了自己的太空民謠式橋段，歌曲的聲場從窄變寬，情緒的濃度也越來越大。這首歌像是將一段舒適的陪伴從生活中拷貝出來，製作成切片，偶然瞥見還是倍感慶幸。2014年：〈狙擊手〉陳陳陳一直對狙擊手的某種狀態非常感興趣，他用這首歌去揣摩一位狙擊手工作時的心理和生理狀態。在與目標對峙時，全神貫注、紋絲不動、差之毫釐、前功盡棄。持續性的精神高度集中或許會讓人的各個部分產生大大小小的崩塌，失去知覺、意識渙散、時空錯亂，人生經歷和世間萬物如同在一個萬花筒裡不斷沉浮。歌曲是一首典型的太空民謠，所謂太空民謠就是用相對磅礴的氛圍編曲編烘托民謠感覺的詞曲，在意境上推翻狹義民謠的“貼近生活”，營造出一種開闊的距離感。當時陳陳陳擔任主腦的樂隊還是純樂器迷幻搖滾樂隊，這首歌是他第一次嘗試把詞曲加入創作，只是那個時候還沒有完全接納詞曲這件事。編曲上有非常明顯的迷幻和神遊氣質，句子分散點綴其間，用大延遲與混響製造漩渦式的重複把人帶入沉思中去。2013年：〈兄妹〉歌詞靈感來自法國作家安德列•紀德在不到二十歲時寫下的第一部作品《安德列•瓦爾特》，他用意識流隨筆的方式記錄那些年輕的困惑以及靈魂的震顫，有關愛、信仰和恐懼。當他將這些囈語赤誠地展現在讀者面前時，人們很難不動容，作家對一份禁忌之愛的渲染讓陳陳陳尤為感觸。游離在責任和自由之間是人類在感情生活中經常會遇到的難題，時間最終篩留下來的可能並非具體的細枝末節，而是那段經歷帶來的自我審視。歌曲邀請到頗有靈氣的青年吉他手葉知參與吉他編寫與錄製，葉知對歌曲的理解力非常好，幾乎是即興創作一遍把吉他錄完，溫暖的音色裡湧動著敏感和熾熱。陳陳陳在錄唱的時候盡可能保持一種冷靜敘述者的歌唱口吻，卻總是被歌曲氛圍所牽動，飽含強烈情緒的唱腔賦予了這首歌更多的故事性。2011年：〈多巴胺似乎有點不夠的樣子〉陳陳陳非常擅長解構和糅合各種音樂風格，配製出符合自己獨到口味的歌曲，比如這首，底湯：龐克，配料：電子。陳陳陳參與過的樂隊不下五個，沒有一個是玩龐克的，但私下一直偷偷在做嘗試。他大四的時候是一個龐克樂的鼎盛時期，他花了一個小時寫下這首歌，簡單的旋律和不怎麼過腦的甜膩歌詞，像大部分年輕的戀愛一樣，激昂、蓬勃、多巴胺控制一切。這張專輯過半的歌都由他自己做混音母帶，這首歌的修改次數是最多的，他期望在多種略帶乖戾的配器轟炸中保持每一個部分的清晰和靈動。陳陳陳也在這首歌裡首次使用了“戰術破音”，保留那些不穩定但卻情緒充沛的人聲句子，不加過多的修飾，讓它們和那些跳躍的合成器音色一起橫衝直撞。2010年：〈夢裡哭了到底哭沒哭〉這是整張專輯中最“老”的一首歌，它源於一個夢境。陳陳陳從這個有啟發性意味的夢中驚醒，恍惚間用殘存的意志打開手機錄下音訊並再次沉睡。多年後重聽這段音訊，慶幸自己有時時存檔的習慣。也許夢境是另一層現實，就跟平行世界相較於這顆星球的定義一樣，我們在兩個現實之間穿梭的方式便是做夢。做夢者會有一個明確的自我身份去觀察和審視一切，也許能夠解答那些醒著的時候無法自洽的問題。這個夢給陳陳陳的啟示便是：現世生活是每個人在大混沌中掙扎選擇而來的，三維的空間、現代化的時間尺度和種種適應我們這個物種生存的條件，我們應當對自己的生命抱有感恩之情，珍惜在這個世界的短暫停留。那是在2010年，陳陳陳大三，和吉他社團裡的其他男孩們一樣癡迷於指彈吉他，他用自己編的一個指彈段子配上直白簡單的英文寫了這首小而美的生命讚歌。他選擇保留demo時期精簡的結構，用深沉的唱腔來演繹這個夢境與現實交織而來的感悟。